好些日子前，我曾經作過一個夢，那夢境留下的印象太鮮明，所以一
直深刻的不能忘記。
夢開始的時候我正在某間餐廳裡，和男男女女的幾個朋友圍坐一桌子
，各自選了喜歡的餐點，喝著鮮豔色澤的果汁。
那幾個陪我坐著的朋友，都是認識的，有的只見過幾面，不過交流還
是有的，奇妙的是他們的外表，並不都是像我這樣二十幾歲的人；有人看
起來很蒼老、有人則年幼，說起話來聲音也和我印象中不同，沙沙啞啞的
，彷彿生病了一樣。
而在我的意識裡，模糊的記著他們的確實年齡，只是為什麼看到的和
記憶中相差了這麼多？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況且，這些朋友說起話來的內容，並沒有和外表上的年齡差距太遠。
「為什麼今天我們要聚集在一起呢？」送前菜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
。「你們都互相認識嗎？」我是在不同場合認識他們的，從不知道他們彼
此之間還有交流關係。
「不認識啊，」小方笑嘻嘻的說，她滿臉都是皺紋，看起來臉色極白
、非常蒼老。她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生菜上的沙拉醬。「可是我們都
認識妳呢！」
「小方妳老好多啊！」我說。「為什麼呢？我記憶中妳應該跟我一樣
大才是的。」
「那是因為我太煩惱了，所以才老得快。」她還是笑嘻嘻的，一身陳
舊烏黑的衣裳，很不搭調，看起來活脫脫是個老太太。「煩惱啊煩惱！煩
惱啊煩惱！」
在我的回憶裡，小方怎樣也算不上是一個會煩惱的人，她總是一臉笑
容、一臉的愉悅，我老是聽見她笑起來像鈴鐺一樣的清脆聲音，伴隨著其
他人的笑，非常響亮的響著。
「妳煩惱什麼呢？」我問她。「妳怎麼不多說幾個笑話？就像以前那
樣。」
她唏哩呼嚕的吃完了小缽裡的生菜，用舌頭仔細舔著每一處沾醬，那
個動作讓我覺得有點害怕，好像是小時候聽鬼故事裡會出現的老婆婆一樣
。
「因為小方用太多腦筋在跟別人處得好，」一旁沉默的小梅接口。「
她太累了，她的笑話都說完了。」
「為什麼要跟每個人都處得好？」
「因為那樣才能讓自己變得完美啊。」小梅說。「可是啊，雖然小方
她想要跟每個人都處得好，但是不管怎樣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真正
能得到每一個人的讚美的。」
「所以小方不快樂嗎？」
「太不快樂了。」小方嘿嘿的說。「為什麼不管我怎麼做就是會受到
別人的批評呢？我已經一再的改變自己，讓拒絕我的人能接受我了呀！」
「可是相對的，當拒絕妳的人能夠接受妳時；」我說。「那些接受妳
的人又會拒絕妳了呀！」
「啊啊啊啊啊！！」小方捧著頭突然推翻椅子站起來，她尖叫的聲音
像是鬼哭似的，一瞬間連聲音帶著人影就消失了。
「小方那兒去了？」我瞪大眼睛問。
「不知道。」小梅笑著說。「她被淹沒了吧！」
「被什麼淹沒了呢？」
「痛苦啊。」小梅接過侍者送來的開胃酒，輕輕的抿了抿，露出滿意
的笑容。
在我眼中的小梅，露出這樣燦爛的笑容其實是很不合時宜的，因為她
現在的模樣就像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短短的手、短短的腳，一臉紅通
通的健康顏色，坐在這樣正式的椅子上，只露出那張燦爛如花的童顏在桌
面上。我甚至可以感覺她的腳丫子在椅子底下搖來搖去。
「小梅，妳又為什麼變得這麼小？」我問。「這樣看起來很怪啊！」
「因為我認為自己只有這麼小。」她張開手，想要叫我把酒杯遞過來
。「我認為自己只有這麼小，所以啦！我必須要把自己變得跟我想像的那
樣大才行。」
「這麼小不會很不方便嗎？」我問，眼前看到的每一個人都讓我深深
覺得有問題。「妳看，妳連餐桌都搆不上呢。」
「這有什麼關係，自然有人來幫我弄啊。」她一揮手，身旁立時出現
兩位侍者，一面恭恭敬敬的把酒杯奉上，一面撤下生菜缽。「看！這不是
很方便嗎？」
的確蠻方便的，我想，不過我還是喜歡自己動手。「那妳是怎麼把自
己變得這樣小的？」
「我原來也不想把自己變得那麼年幼，不過沒辦法，我討厭有人在我
面前炫耀年紀小啊！我越來越老了，我的頭髮逐漸白了、臉皮也不那麼光
澤漂亮，可是無論我花費多少金錢讓自己看起來更年輕，那些小女生總是
一個又一個的跨越我……」她顯得有些憤怒，喝完了杯中的酒，又從我這
邊拿起酒杯喝。「我原來只想年輕五歲，可是後來發現比我年輕的人更多
呢，所以我只好年輕十歲、十五歲、二十歲…。」她甜甜的笑起來。「看
，現在的我多年輕啊？再也沒有人能超越我、在我眼前炫耀啦！」
「妳的外表的確年輕，可是妳的內心卻很蒼老啊。」我說。「也許，
妳比我剛剛看到的小方更蒼老也說不定呢。」
小梅的酒杯碎了，玻璃碎屑灑了一整片地板。「不！我是最年輕最漂
亮的啊！」她發出我方才在小方身上聽到的慘嚎。「我是最美麗最年輕的
，沒有、沒有、沒有任何人能跟我、相、比！」
然後她也消失了，桌子上一下子少了兩個人，看起來有點空虛。
「她們兩個都走了呢，」我說。「大概是不愉快吧！」
我把目光從小梅的空位子轉到桌上，數了數人數，加上我，現在還剩
下四個人。
--
當一切都變的不可能的時候，回憶就完整了。
留言列表
